金斯莱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。
他骨头缝里有着某个阶层的傲慢,也压根不认为自己刻薄——对于他来说,这是长年累月的习惯,甚至并不觉得讲话出了什么问题。
可同时,他又很乐意为自己的错误道歉,在有关‘侦探’方面,愿意尊重任何人:无论它的出身、地位、性别,无论它是否明着辱骂或暗着讽刺了他。
「‘和你交朋友是看得起你’,这样可不招人喜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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妮娜小姐的…
「没错,你那尸骨无存的苏月记忆里有不少这样的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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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必要显摆你有多丰富的词汇量。
「苏月也不喜欢这样的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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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倒认为他很有意思。
「傲慢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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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不傲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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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起明思·克洛伊来说好多了,不是吗?
「跟他比跳蚤都好多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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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是。
「…所以,你发现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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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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扳手。
「干嘛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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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妮娜小姐一样,也在不断收集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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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后会讲给谁听呢?
「你们的孩子?」
不等罗兰回复。
「或者你以为是你们的孩子但实际上是伊妮德背着你和老柯林斯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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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就知道从你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。
「彼此彼此。」
‘舞台’上的两曲结束。
在掌声中,佩姬大方地屈膝,又高高举起琴,笑容灿烂。
矿工们喊着让她再弹几曲,可少女却连连摇头,提着琴一路跑了回来。
到罗兰身边重新坐下。
周围人发出会意的笑声。
“我弹得怎么样?”
她给这让她移不开眼睛的先生炫耀,讨夸奖:“怎么样?”
“棒极了,佩姬小姐!”罗兰大笑着拍了两下手,表现的和其他矿工一样兴奋:“难以置信…您绝对被恩者偏爱!”
“它的线条美极了!”
“一切色彩在它身上都变得更加生动!”
虽然罗兰参与到热闹里,给出的评价也算得体,可金斯莱越听,就越感觉这些话好像在什么地方读到过…?
萝丝撇了撇嘴。
“我不是说它不好,但我听过更好的,就很难说这表演怎么样了。”
少女努了努嘴。
“我的朋友比你的技法更加精湛…问我怎么清楚?因为他每天都给我弹。”
萝丝卷了卷头发,醉醺醺的人儿讲话都控制不好音量——她以为的讲话,实际上,已经算‘喊’了。
“每天,佩姬小姐。我坦白说,有时听烦了,他却非要再让我听上两段——也许他喜欢弹琴?也许别的?我不知道原因,可绝对清楚什么是好坏。”
金斯莱默默揉了揉脸。
女人可真是…
“哦,谁?您是说,这位道森先生?”佩姬看了眼罗兰,大感好奇:“您竟每天为了练琴,给一个并不愿听琴的人演奏?”
“我没说我不愿意!”
“您可刚说自己并不乐意听…我们不能这样欺骗一位绅士。”佩姬叹气。
萝丝不满:“我说的是:有时候…你也可以理解为‘偶尔’——实际上,他愿意弹,我也愿意听。佩姬小姐,你为什么总对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发表并不正确的看法呢?”
佩姬一点也不生气,眨着大眼睛:“可能因为…”
“我比你更坦诚。”
这句话彻底击碎了莉莉安·萝丝·范西塔特的「淑女屏障」。
她嘭地砸了下酒杯,绿油油的眼睛死盯那下流婊子,原形毕露:“你他妈没完了?!”
两个人没发现,在她们提到‘精湛’时,酒馆里的吵闹声就越来越小。
越来越小。
每个人都尽量压缩着自己的笑声,等待最后的爆发。
直到这绿眼睛的骂出来。
所有人才开始那漫长的、起伏不定的‘哈哈’。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问题,也没谁替佩姬讲话、抱不平,或斥责这三个外来者——有趣极了,难道这不符合狂欢与酒馆吗?
“瞧瞧,佩姬有了个不错的敌人。”
“我就不喜欢那些肩膀像秤杆的,现在才适合…”
“那个男人的确英俊。”
“就是不爱笑。”
“我说的是瞎眼的那个。”
萝丝红了脸。
“您也喜欢这先生吗?”
“我…我不喜欢。”萝丝咬了咬牙,挤出早就尸骨无存的礼节:“我只是认为,对刚刚相识的人表达爱意,实在不体面…”
佩姬笑而不语。
却把琴交给了罗兰。
“为我和您的朋友弹奏一曲,也为此夜的狂欢,怎么样?”她握着罗兰的手腕,使劲摇了摇:“让我们见识下旅行者的技艺。”
“给我们讲讲外面的事。”
“怎么样?”
罗兰握着琴颈,问周围:“诸位,伊甸圣歌?”
有人不满:“去他妈的圣十字!给我们来点没有宗教的!来点渎神的!”
这让金斯莱相当惊讶。
因为当这人喊出‘渎神’后,并没有人表示反对或冷场——周围人齐齐迎合,并强烈表示不要那些‘正派’的。
兰开夏郡有教堂。
因斯镇没有。
这对于一位虔诚的信徒来说实属不赦,可对于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矿工们就不同了。
“那…让我想想?”
佩姬却不给罗兰推辞时间,强行扯着他的手,把他拉起来,一路领到吧台前。
有人起哄,有人鼓掌,叫着给他一把靠背最高的椅子。
“我还是有点力气的。”
罗兰反手撑着柜台,和她一样跳坐了上去。
接过琴。
这利落的的动作让他得到了不亚于方才佩姬的掌声。
但很快,酒馆又安静下来。
每个人都竖起耳朵,想要听听这外来的,高贵的,能摸到那带弦乐器的大人物,究竟会弹出、唱出什么样的歌。
火光摇曳着,一些影子勾勒出青年的线条,那些忽明忽暗的模糊愈发凸显了清晰之处,那副凌驾凡人的容颜。
他们正视这外来者,注视这抱琴沉吟的男人。
或许他们才刚刚发现,佩姬究竟在砂砾淤泥中捧起了一枚多么耀眼的珠宝。
‘…他可真美。’
有人感慨。
这也是所有人的感慨。
而当那丝绒般柔和的声音猫步般踩过每个人的耳朵,跳了几下,所有人都安静了。
男人温言细语,仿佛给在场人讲述自己,或自己朋友,或他朋友的朋友偶然听来的故事——但那不重要,谁会在乎故事从哪来?
他静坐在火炉旁,垂眸翻动泛黄的日记,摩挲旧浆纸般敲响琴弦。
用懒洋洋的声音。
·hellodarkness,myoldfriend…
音乐在替心说话。
(本章完)